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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义无定译的发生与阐释

 
来源:风流一代 栏目:期刊导读 时间:2021-06-22
 

万物皆流,语言也不例外。语言变化中,语音和语法的变化相对较慢,词汇的意义变化最快。[1](P74)时贤Traugott和Dasher重点研究了词语的语用义转化至语义义的过程,倡导从语言内外两方面同时探索语义变化的机制。语言内部指的是脱离语境的语义历时变化,包括翻译外来语产生的新词或新义,社会历史等因素引发的对本族事物、观念和概念理解的嬗变等。语言外部指的是结合语境的语义共时变化,包括上下文语境、实际使用语境和百科知识背景等。Cruse、Croft、Evans&Green等都对此有所论述。词义因需而生、随境而变。本文所关注的正是由语言外部因素产生的语义变化对翻译的影响。

翻译作为两种语言的意义转换,不可避免地要与词汇意义相关联。不论是阅读原文,还是译文表达,都涉及词义的理解、选择与转换。同一词语在不同时期和语境都会引起不同的意义联想,即使是同一意义,不同人的解读也不尽相同,这势必会产生纵向的一词多解和横向的一义多译。

一、“风流”词义流变

词义变化一般涉及基本义和派生义,即词汇原本的含义(或指称意义),以及根据心理(社会文化)、认知(集体意义)、和搭配所派生出来的附属含义。词义演变进程并非朝单一的方向发展,亦非以单一的方式演进,而是将辐射型变化与连锁型变化相互交织,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发展态势。[2](P255)词义的辐射型变化是指,各派生义从中心辐射而来,彼此独立,但都可回溯至基本义中。词义的连锁型变化是指,各派生义从一个基本义出发,一个紧接一个变化,如同链条环环相扣,但不相邻的词义无法回溯至最初的基本义。基于此,王文斌[3](P13)提出隐喻性词义变化的“仙人掌模型”,认为词义以最底部的基本义为基础,其他词义以此为出发点发展而来,发展方式中既有辐射型,又有连锁型,交替推进。

回溯我国诗词古文中含“风流”的语句,结合词典义[4](P)和语境义,可构建如图1.1所示的仙人掌模型。该词最早出现于魏晋时期,王粲所著《赠蔡子笃诗》:“风流云散,一别如雨”,意思是风的流动、随风而逝。这便是“风流”的基本义(A)。在此基础上,保留动词词性,替换“流动”的对象,派生出“风行、流传”的词义(B1);将动作拟人化,形容人的性格如风一般不受拘束,可派生出形容词词义“洒脱、潇洒、放纵不羁”(B2)。在B1的基础上,将动词名词化,以流传的对象为中心,派生出“风俗、教化”(C1)和“流风余韵”(C2)的两个名词词义;“流传”产生的结果是形成自己的“风格和流派”(C3)。在B2的基础上向外辐射词义,缩小“放纵”的外延,限定在文学上,表示“文学超逸”(C4);限定在的容貌上,表示“风度”(C5);限定在褒义的举止上,表示“风韵美好”(C6);限定在贬义的举止上,表示“轻浮”(C7)。以C6为起点形成连锁,从举止升华到人格,派生出词义“人品高雅”(D1)和“杰出不凡”(D2),将D2名词化,表示“杰出的人”(E1)。以C7为起点形成锁链,将形容词名词化,表示“轻浮之事、男女私情”(D3),引申为一方对另一方的“荣宠”(E2)。也就是说,基本义“流动”辐射出两个词义,它们又各自向下形成辐射网络或派生锁链,如概念图1.2所示。

图1.1“风流”词义仙人掌模型

图1.2 “风流”词义流变概念图

二、“风流”英译及其阐释

大体而言,按照“风流”的词义流变轨迹,它在我国诗词文论中可以有15种释义。若按照一一对应的直译关系,至少可以获得15种英译文,这是语言内部因素所致的“一词多义”,由此而来的一词多译不言自明。此外,即使在同一释义下,还有两种语言外部因素也会产生同样效果,即译者和语境。

语言作为人脑认知的外化,需要人类基于对外部世界的经验对各类体悟进行概念化。而体悟,正如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涉身哲学》书中所言,是通过亲身经历来领悟的道理。任何运用概念所做的推理都要靠大脑的神经结构来执行,因此在人类世界中任何现实的本质都不具有客观性,而是基于个体的亲身体验。[5](P129-141)既然每个人经历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概念化的方式也就不尽相同,因此在理解同一词语时必然会产生差异,即“义无定解”。例如在《红楼梦》中,李纨在评价众人所作的关于白海棠的诗句时,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6]李纨认为,黛玉的作品不落俗套、与众不同,而宝钗的则意蕴深厚、意味深长,二者各有美感,不能一较高下。两版译文如下:

译1. “Foreleganceand originality, yes,” said Li Wan; “but for character and depth I prefer Lady All-spice's.”(霍克斯、闵福德译[6])

译2. “It’s certainly themost charmingand unusual,” said Li Wan. “But our Lady Alpinia’s has deeper significance and real substance.”(杨宪益、戴乃迭译[6])

从霍克斯和闵福德的选词来看,或许这并不限于纯粹的艺术评价,隐隐带有对人物性格、价值观的评判。Elegance形容文字时多表示简洁巧妙,在形容人物的性格和举止时则表示高雅,不论从哪方面推敲,都符合黛玉的特征。可以说,霍克斯和闵福德在对词句中“风流”一词做概念化输出时,代入了林黛玉的形象。而杨宪益和戴乃迭的选词charming则有意强调文辞优美引人,目的在于突出黛玉的书卷气和文字效果。

又如明代格言集《菜根谭》中所言:“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刘心武对其解释为“真正高雅的人物,用不着装扮做作,其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地就能显示出超俗洒脱的高品位来”。后来《红楼梦》对此加以引用。史湘云在芦雪庵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中割腥啖膻,林黛玉打趣她作践意境,史湘云还击:“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6]两版译文如下:

译1.True wits makeelegantwhatever they touch(霍克斯、闵福德译[6])

译2. A real scholar can afford to beeccentric(杨宪益、戴乃迭译[6])

霍克斯和闵福德揣测史湘云的意思是:真名士不论做什么,都会把周围的一切带动得如他们自己的品行般同等高雅,又怎会破坏景致呢。因此把这个“风流”理解为elegant。杨宪益和戴乃迭理解的是:就算我(史湘云)此举与众不同、另类怪异,但我是真名士,不论行事如何,都不会影响别人对我的看法。因此他们用can afford to be eccentric来表达这个含义。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背后是由理解的多样性所产生的文学多义共生的现象。读者在阅读原文本时,不只获得了原作者赐予他们的思想,还介入了他们的个人经验和精神期待。而从文本中看到何种形象、体会到何种意蕴,既取决于文本所描述的信息,也取决于他们储存在大脑中的形象与意念的多寡,以及调动这些信息、形象和意念参与阅读的能力[7](P55)。

不过,即使译者都获得了同样的概念图式,用译语落实出的概念化结果也不尽相同。Langacker曾提到,“An expression’s meaning is not just the conceptual content it evokes—equally important is how that content is construed”[8](P55),即译者获得的内容联想与如何识解这些内容同样重要,强调了翻译的表达方面。说话人对情景进行概念化的多种方式是语义表达形式的来源[9](P35),从解读原文到表达译文,也涉及译者的概念建构。例如,苏轼以周公瑾为代表,细数古代风流人物,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在翻译时有如下情况:

译1. Rollingeastward is the Great River, cleaningheroesout one after another, never stop from year to year.(朱曼华译[10](P162))译2. TheGreatYangtze runs east, its waves have swept awayheroesof past ages.(蔡宗齐译[11](P178-182))

译3. The River flows to the East. Its waves have washed away all theheroesof history.(Kenneth Rexroth译[11](P178-182))

译4. The great river surges east. Its wave have scoured away since time began all traces ofheroic man.(Alan Ayling and Ducan Mackintosh译[11](P178-182))

译5. The endless river eastward flows; With its huge waves are gone all thoseGallant heroesof bygone years.(许渊冲、许明译[12](P110))

译6. Eastward goes the great river, its waves have swept away a thousand years ofgallant men.(StephenOwen译[11](P178-182))

译7. Eastward goes the Yangtze! Waves scour all, free-soaringworthiesof all years.(Wai-lim Yip译[11](P178-182))

译8. The waves of the mighty rover flowing eastward, have swept away thebrilliant figuresof a thousand generations.(Ch’u Ta-kao译[11](P178-182))

这8位译者的6种译文可以分为三类。前5例皆可看作是由hero一词派生的结果。Hero一词来自于14世纪晚期的古典法语heroe,意为man of superhuman strength or physical courage(拥有过人力量和勇气的人)。译6的gallant man与之含义较为相似,强调这些人骁勇作战、英勇为国的特征。这类译法都是站在赤壁这个古战场的大背景下来理解英雄的形象,前两种描绘的是整体印象,后两种褪去了“超人”的神话意象,刻画出“沙场战士”的特质。可见,译者在获得相同的理解后,对该释义的概念建构的差异也会产生“解无定译”。译7和译8各为一类,Ch’u Ta-kao注意到了周瑜的文韬武略,因此没有刻意突出他的武力之勇,而是用了brilliant figures这一概括性的词语,称赞他头脑聪明、技艺高强;Wai-lim Yip没有在文武上区分风流人物,而是采用worthies强调人物价值,说明这些英雄是值得历史铭记的人。

六种译法体现了译者解读诗词的三种角度,展现了“风流人物”的三种截面。事实上,译者获得的概念化内容(conceptualcontent)并无差别,但译文所突出的角度却有所不同。语义学的任务就是描写概念结构或认知结构,而概念结构是认知过程的产物,故语义学的最终目的是阐明具体的认知过程[13](P36)。鉴于翻译与语义的密切关系,相关学者把翻译也归为认知过程,即“涉及人类认知基本特征的语言或语言变体之间的范畴转换”[14](P113),由此提出了认知翻译学的研究范式。在认知翻译学的视域下,翻译过程是译者的识解过程,翻译目的就是先寻找原文语言表达中蕴含的概念内容、再寻找概念内容在译文语言中的表达方式。这第二个阶段反映的就是译者的不同概念化方式,也就是“解无定译”的原因。例如我们在形容女性美好动人的风韵时,也会用“风流”,但各人风韵的体现之处和产生原因各有差别。《红楼梦》中有形态纤弱、才华横溢的林黛玉式美人,也有眼波流转、机灵娇俏的晴雯式美人:

例a.“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曹雪芹《唐多令》[15](P116))

译1. A poor creature finds no solid ground, no matter how she isgraceful,or her attachment sentimental.(吴松林译[15](P116))

译2. Float off like ill-fated maids;Vain their close attachment andbeauty.(杨宪益、戴乃迭译[13])

译3. That,craving Beauty, Find it dead.(霍克斯、闵福德译[6])

例b.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曹雪芹《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晴雯》[15](P116))

译1. Her heart soars high as the sky, of humble birth, she’s a dust in the eye, and herready charmsattract a green eye.(吴松林译[15](P116))

译2. Someone is jealous of the girl, beingromanticand skillful.(朱曼华译[10](P162))

译3. Hercharmand wit give rise to jealousy.(杨宪益、戴乃迭译[6])

译4. Yourcharmand wit did only hatred gain.(霍克斯、闵福德译[6])

汉语有科学叙事的语言背景,提及黛玉和晴雯,头脑中会立刻浮现出两个风韵美好动人、但表现方式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英语读者没有这样的文化背景,若不将各人的性格特点表述清楚,极易产生混淆,不便让读者分辨人物的异同。例a以柳絮说黛玉,形容黛玉如柳絮一般,虽有才华风度、美丽容颜,但无依无靠福薄命薄。我国古语称“红颜薄命”,即女子容貌美丽但命运不好,正是黛玉一生的写照。因此,杨宪益和戴乃迭、霍克斯和闵福德在解读这句词时,都选择用beauty(美人)来勾勒黛玉的整体形象。而吴松林则选择了graceful,从这里可以看出,他选取了黛玉形象的一个侧面,即如柳枝飘摇般优雅。例b形容晴雯品格高尚,没有奴颜媚骨,性格惹人喜爱。虽都是“风流”,但晴雯性格刚烈,锋芒毕露,绝不会有黛玉的柔弱缠绵之态,若译为同一词语则显得格格不入。吴松林、杨宪益和戴乃迭、霍克斯和闵福德都把晴雯的这种“风流”理解为charm,是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朱曼华则翻译成romantic,反映的是晴雯性格中浪漫的一面。只有充分考虑“风流”的语境和语用差别,才能让两位女性的形象跃然纸上。

综上,词义流变引发了词无定义,必然带来翻译多样性;同一译者对同一释义在不同语境下的解读多有不同;即使是同一释义在同一语境下,不同译者也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在影响词义的两大语言外部因素——语境和译者的变量的调配下,常常产生“词无定义”、“义无定解”这两个递进的现象。如果把翻译看做是词义的理解和表达,那么在这两个过程中便会产生两次让源语和译语无法一一对应的不确定性,一是理解时的“义无定解”,二是表达时的“解无定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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